第四卷 8~吟游诗人
作者：漢唐歸來 更新时间：2024/5/29 0:09:50 字数：4050
颠簸的马车断断续续，让人昏昏欲睡，马车上的旅人相顾不言，几句闲聊与客套的问候就是所有的缘份了。
公用车厢内，身着斗篷的奇怪少女抱着用麻布包住的怪异长剑，靠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双目看向窗外，眼皮微阖，时不时会听上几句旁人的交谈。
谈天说地的不是熟人，是与她一样的旅人，人毕竟是群居动物，一个人远行总是耐不住寂寞，见着与自己相似的旅人都会上前攀谈几句，不像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倒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
在这群健谈的人当中，少女就如一个异类，不说话不交谈，格格不入，存在感低得完美融入背景板了。
听着听着逐渐睡意盎然。
“小姐，你好像掉东西了。”听到这话好像是对自己说的，菲儿撑开了有些沉重的眼皮。
距离离开圣兰王国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经历辗转，她成功搭乘到了前往大炟之地的马车，踏上了那片她并不陌生的土地。
东西掉了？她？
菲儿低眉看去，发现自己坐着的位置下面的确是掉了一个小布袋。
那是自己的钱袋。
“多谢提醒。”菲儿将钱袋捡起，确认里面没少钱后道了声谢。
“哈，不客气，小姐你也是去往大炟之地的么？”旁边坐着的这位青年似乎并不想就此关掉话匣，以此为契机与菲儿交谈了起来。
“嗯。”菲儿点了点头，这没什么可隐瞒的。
“原来如此，看你的衣着装扮，家应该在卡诺帝国或者圣兰王国吧？”这名带着尖头羽毛帽的青年继续问道。
“家？”这个词对菲儿来说倒是很陌生，勉强点了点头。
然而并不是，此行与其说是外出，倒不如说是‘回家’。
“那正好了，我也是从帝国那边来的。”青年介绍起了自己。“我叫作恩卡，小姐你呢？”
菲儿瘪了瘪嘴，她不怎么喜欢与陌生人认识，互相介绍姓名，这种有些自来熟的性格让她有些应付不来，但出于礼貌，也不好一言不发。
“菲儿。”
“菲儿么，很好听的名字呢。”
对方就坐在自己旁边，菲儿一抬头就能看到这名青年的样貌。
棕色卷发，看着还算清秀，脸上有一些雀斑，面目和善。
“你是个吟游诗人？”菲儿瞥见对方靠在窗边的那把陈旧鲁特琴。
“是的，不过，是个一名不见经传的吟游诗人，既没有什么动听的故事，也没有成名的曲目。”将窗边的鲁特琴拿过来，恩卡轻叹了口气，语气有些许自嘲，试着拉响了琴弦。
“这把琴是你买的么？”菲儿看着恩卡手里的鲁特琴，这把琴很破旧了，但琴弦仍旧完好，只是音色有些古怪，听着像是在锯木头一样。
菲儿不懂音乐，她不知道自己这个说法到底贴切不贴切。
“不，这把琴是我家家传的。”恩卡将这把琴抵在肩膀上。“我的祖先曾经到过炟地，并且在那里演奏一曲据说是‘永恒存在的乐章’，这也是我来这里的原因。”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也想像先祖那样，演奏一曲让人永远铭记，证明我永远存在的乐章。”恩卡笑了笑。
“是么，那祝你成功。”
“谢谢。”听闻对方由衷的祝福之言，恩卡有些意外，毕竟这一路上他见过太多嘲笑他这一想法的人了。
大多数陌生人对待他说出的想法都是一副以开玩笑或者打趣的语气应付过去，他们都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奇怪，甚至可以说是异想天开。
唯独眼前这名奇异的斗篷少女，语气中没有任何轻视与不信的意思，也没有对此提出质疑。
“你的琴，可以给我看看么？”
“嗯？”在气氛沉寂下来后，突然听到菲儿主动开口说话的恩卡有些讶异，不过他并没有拒绝。
这把鲁特琴是他家家传的，不过已经陈旧得不成样子了，除了能正常拉动以外，要卖相没卖相，音色还极其古怪，恩卡曾一度怀疑这把琴是不是坏掉了之类的，不然为什么音色会这么古怪？
虽然这么说有些冒犯祖宗，可恩卡就是觉得，如果真要用这把琴去拉曲目，那不是弹给人听的，而是弹给鬼听的。
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他弹出的曲子就跟哀乐一样，路过的狗听了都得皱下眉头。
这种琴，根本不会有人要的，拿去当废品送人都不会有人要，连强盗小偷都觉得这种东西带在身上不吉利。
菲儿拿过这把鲁特琴后仔细端详。
这把琴的确有些年头了，确实是把老琴，材质不明，看上去是木头，但在阿尔伦，光是木头的种类就有上千种，其中不乏有黄金木这种带有神性还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木种。
她还注意到这把琴的背面还刻有几行字母，菲儿略微皱眉。
这些字她看不懂，却又有些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类似的。
“这后面的字，是卡诺帝国的文字么？”
“不，不是的，一开始我认为这是古帝国语，直到我得到一位古帝国文字专家的提点，他说这并不是古帝国文字，但在某些形制与语句上与古帝国文字有所相像，可具体到底是哪国文字，他也不清楚，就他看来，这文字不属于任何当今国家或者种族，是一个已经被淘汰的死语言的文字。”恩卡解释道。
“那你这把琴的历史恐怕相当之久了。”菲儿翻看完这把琴的一些细节后，将它还给了恩卡。
“是的，这把琴的历史与最初的来历，就连我的父亲，我的爷爷，曾爷爷，他们都说不明白，只知道是某位祖先传下来的。”
“流传了这么多代还没有失传，对你们家而言应该是一件很特殊的物品。”菲儿拄着剑，看向窗外。
“嗯……”恩卡看着菲儿，沉吟了片刻，感觉这位看不见面孔的少女有一种沉淀岁月的特殊气质。
老实说这一路走来，辗转各地，他遇上过不少倒霉事，什么东西都被抢过被偷过，可唯独这把琴没被抢过，要说为什么，这把琴的卖相与性能实在是太糟糕了，穷疯了的小贼都不会看上它，把它带在身上都嫌重。
就这样，他在出远门没保镖保护，自己也没有什么技艺傍身的情况下，愣是将这把琴平平安安的带到了炟地。
他在旅行的途中数次向陌生人讲述这把琴，讲述自己的来历，谁也没有对这把老旧的破琴产生兴趣，都只是一眼瞟过。
那些眼神，虽然不明显，但恩卡还是从中读出了‘这把琴，他们拿在手上都会嫌脏’的感觉。
眼前这名少女不仅看出这把琴的确流存很长时间了，还觉得这把琴非同小可，这让恩卡觉得她是一个相当特别的人。
“演奏永恒且为人铭记的乐章，这是你的毕生愿望吗？”
“嗯，人每个阶段都会有不同的目标与愿景嘛。”恩卡看着怀中的鲁特琴，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思绪远飞。
“你会成功的。”菲儿以这般肯定的语气。
“诶？？您，为什么这么说？”恩卡惊讶。
“这副表情，你是连自己都不信自己么？”
“不，其实………好吧，我也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并不确信自己能成功。”恩卡轻叹了口气。“不过，我想知道为什么你能以如此确信的语气说出这番话。”
“你这个觉悟，不是头脑一时发热做出来的吧，时间积淀长久，下定决心的时候就会越发的坚决。”菲儿收回了目光。
“……没错，正如您所说的那样。”
“那你有头绪了么？还是说你的先祖已经教给你，该如何做了？”还有一段车程，一路上都是些不值得关注的事物，难得碰上一个有趣的人，菲儿与这位年轻的吟游诗人闲聊了起来。
“不，事实上我也一筹莫展，我只知道，要奏响那段乐谱，不过……”恩卡从怀中取出了一只牛皮纸，菲儿瞟了眼这张牛皮纸上所写，是一篇乐谱，虽然她看不懂乐谱，但也能辨认出来。
“这段乐谱并不齐全，只是一部分而已。”恩卡干咳了几声，将乐谱收了起来。
“你好像有些肺疾？”菲儿问道，从交谈开始她就能时不时注意到对方摆出一副想要咳嗽的样子，面色发紫，但最后都止住了。
“不，不碍事，只是水土不服，有些不舒服而已。”恩卡摆了摆手。
“所以，这篇乐谱的下半段失传了？”
“是的，应该是这样的，至少我家三代都说不清这下半段乐谱上哪儿去了。”恩卡叹了口气。“我来这里的原因之一也是为了寻找下半段乐谱，因为我的祖先就是在炟地演奏的，所以我想如果真的是遗失掉的，那么也一定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肯定也是在炟地遗失掉的。”
可是这么找无异于大海捞针不是么？
这句话菲儿说出口，这位吟游诗人如果说的都是真的，没有任何隐情的话，那就算当年是在炟地遗失的，现在还在不在都是回事，怎么可能轻易地被找到呢？
菲儿看了恩卡一眼，后者的脸色有些差了。
“我们换个位置吧。”菲儿站起身来主动要求道。
“谢谢。”恩卡愣了一下，感谢了一声，坐到了窗边，在窗边的位置上，他的面色明显好上了许多。
“我建议你下车以后就去买一些草药。”菲儿建议道。“炟地的草药效果很不错。”
“没关系，我只是有些水土不服而已，而且……我都是走到哪儿，就在哪儿弹奏赚取路费的。”
这话让菲儿沉默了。
弹奏，赚取路费？
不是菲儿怀疑人家吃饭的手艺，她看了这么久，没看到这位吟游诗人有第二把琴。
所以，他的演奏是用这把老琴进行的？
菲儿都不敢想象画面有多美了，这样别说是有人赏脸了，怕是听了人都会被吓走。
真的会有人欣赏这种古怪老琴弹出来的哀乐吗？
这种行为，其实无限接近于乞讨了吧。
她下意识想劝对方干脆别弹琴了，就站在街边寻求援助好了，可随即又反应过来。
这或许是这位吟游诗人最后的尊严了。
只要手里还有琴，便是街头卖艺，再怎么样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就在那干坐着，这不就真成乞讨了么？
“你以前没考虑过换一把琴么？”
“不，这不行。”对此，恩卡却摇了摇头，对此相当执拗。“我们家的家训规定，历代继承这把琴的人任何演奏都必须用这把琴来完成，不能用其他琴。”
“或许，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我们家一直都很贫寒吧。”
闻言，菲儿注视着恩卡。
真是个奇怪的人，奇怪的家族。
不过，真的奇怪么？
也不算吧，一想到这天下还有更奇怪的人，更奇怪的家族，菲儿也就觉得习以为常了。
恩卡也看着菲儿，他注意到对方的眼神中没有任何怜悯自己的意思，也不觉得自己奇怪，就好像，只是在看待一个与自己一样的人。
这让恩卡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们家的人从来都被视为异类，很少会有这样的人，以这样的眼光看待他们。
马车停住了，这预示着最终站点到了。
“那，菲儿小姐，就此别过吧。”吟游诗人拿上自己的鲁特琴，朝着她行了个礼。
“嗯，再见。”骑士拿上了她的剑，两人道别后，背对着背转身离开了。
“咳咳……”抵达转角之际，恩卡忍不住一阵剧烈的咳嗽，他赶忙用手捂住嘴，从口袋中取出一张丝巾擦拭嘴角。
“啊啊，真是的。”看着带血的丝巾，恩卡笑得有些颤颤巍巍。“还早呢，你可要撑住了啊。”
“还没找到下半张乐谱呢，在这里止步不前，可就没办法‘永恒’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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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儿背着剑走下了马车，这里是城郊，距离炟地的边关已经不远了，她能远远望到了。
望着那熟悉又陌生的关卡，菲儿一时失神，当年，她就是从这座关走出来的。
相比起几十年前，这里的变化并不大，又是在这落英凋零的秋季，她回到了这里。
一如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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